山河共枕
第二章
温客行一个人在那里坐着哭了半天，才强忍着悲痛，又一抹眼泪，下山去了。
叶白衣还在哀叹送上门的大厨跑了，突然呯的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狠狠地砸在墙上，震得屋顶上的积雪都簌簌地往下落。
叶白衣被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就见温客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手里大包小包的，全是东西。进来之后，也不看他，径直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开始忙碌起来。
叶白衣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唉！小蠢货，你干什么？”
原来就这么一会的工夫，温客行就从屋子各处角落里搜出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断了的剑，雕刻到一半的树根，残缺不全的破书……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一脸嫌弃，“这都是些什么破铜烂铁，没想到堂堂长明剑仙，居然穷成这样。”
说着就把东西往外一扔。
那毫不见外的模样看得叶白衣一愣一愣的，见他当真要扔，连忙道，“小蠢货，你干什么，抄家呀！”他倒不是心疼那些东西，纯粹是被温客行搞得发蒙。
温客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扔了留在这里干什么，摆着下崽儿吗？”
“……”叶白衣张了张嘴，山中无日月，这剑庐里平时就只有他一个人，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许多东西，兴致来了摆弄一儿，兴趣没了就随手一扔，时间久了就忘了。没想到今日竟叫小蠢货清理出这么多无用之物，实在是……
“随你，随你……”叶白衣自认为自己一个老人家，不跟小辈计较。
“哼！”温客行这才满意了，快手快脚地把屋子收拾一遍，扔了一些，又添进来一些。
锅碗瓢盆、新鲜食材、衣服鞋袜、铜制的火盆，厚实的被褥等等，林林总总的一大堆。
刚开始的时候，叶白衣还在心里安慰自己，没白救这小蠢货，知道老人家现在就想多品尝品尝人间烟火气，给买了这么多好东西，不错！但慢慢地，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特别是亲眼看着温客行，从包裹里取出好些颜色艳丽的衣裳，往柜子里放时，叶白衣终于坐不住了。
“等等，你这小蠢货，想干什么，鹊巢鸠占吗？”
“你不都说了嘛，六合神功，永居极寒之地，食冰饮雪。我看这长明山就很好，不用另找了。”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你老人家还在呢，你就想占我的地盘，经过我同意了吗？”叶白衣张了张口，心里觉得高兴，又觉得不应该这样。
“为老不尊的老妖怪，占这么点地方，还要闹嚷。这么大座山，莫不成你还想独占呀！”温客行斜眼看他。
叶白衣这一次没有回嘴，他古怪地看着温客行，觉得他今天火气假话特别大，是谁给他气受了吗？哦，他在别处受了气，就跑到我这里来出气，感情我就是个出气筒呗，虽然是这么想，可叶白衣心里却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
自觉大度地不跟个小辈计较，“要在这里也可以，给我做饭呀！”说着又看了看天色，摸了摸肚子，“正好，这会儿肚子饿了，小蠢货，做饭去。”
“吃，吃，吃，就知道吃。”温客行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嘴里骂骂咧咧，却还是提着食材，准备做饭，然而剑庐就这么大，看了一圈儿，也没看到做饭的地方，突然想起，老怪物独自住在这山上，又不需要动手做吃食，自然是不会准备厨房的。
叶白衣也想起了这茬儿，连忙道，“倒是个有厨房，只是……”
他看了温客行一眼，有些为难。温客行神色平平地道，“我知道，是容夫人那里吧！”
“嗯。”叶白衣更着头皮应了一声，同时也暗自责怪自己，小蠢货这一生的苦都源自于长青父子，他又何必提起，在他伤口上撒盐呢！正想说，要不就算了，随便把东西在火上烤烤！
到听温客行道，“那就走吧！”
也不等叶白衣提了东西就往半山腰上那座小木屋而去。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心里稍微一猜就知道那定然是容长青的住所。
毕竟整个长明山，除了老妖怪以外，也就只有容长青一家在此隐居。
叶白衣愣愣地看着温客行被风雪模糊的背影，心知对方是因为他才这么做的，心里突然就很不是滋味。
正想对他说，不必如此，他一点也不挑嘴，好养活得很。
就听温客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老怪物，干什么磨磨蹭蹭的？”
叶白衣回过神，什么也没说，赶紧跟了上去，心里却在盘算着，也不知道小蠢货，会在这长明山待多久，如果是真想同他比邻而居，那他是不是要给他盖个房子。
又想到，如果温客行真要在长明山隐居，那秦怀章的徒弟，是不是也要跟过来？那岂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在他面前，眉来眼去！
一想到这里，叶白衣就觉得心中发苦。这叫什么事儿啊！一个两个的，都是来讨债的。
可让他拒绝，他好似又有些舍不得，毕竟能看小蠢货的日子，那是过一天，就少了天了。
等他回过神，已经坐到了半山木屋的厨房里，看着灶洞里跳跃的火焰，温客行正一边嫌弃，一边手脚麻利地把十几年不曾有人再使用过的厨房打扫了一遍，开始做起了吃食。
叶白衣坐在马扎上，看着火，被温客行指挥着，一会火大了，要小一点，一会儿又嫌火小了，再添点柴。
明明语气不见得有多好，叶白衣心里却出奇地感觉很安宁，这样充满烟火气的日子，他都忘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少时离家，一人一剑，就是江湖。
那个时候，他还年少轻狂，想得最多的也是仗剑江湖，潇洒意气，并不能体会‘家’，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待到后来，再回头时，早已面目全非。曾经那些鲜活的、触手可及的平凡日子，突然就变成了他此生最遥不可及的奢侈。
世人都说长明山上住着剑仙，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却不知一座雪山，生生地将人间与此地割裂，划出了一道囚笼，困着名为剑仙的凡人。
小蠢货，是百年来，唯一撞进这片灰色的鲜活。
让他临死之前，再次体会一次人间烟火，算他还有点良心。
叶白衣又被温客行指挥着往灶洞里添了一根枯木，将火烧得更大一些，‘嗞’的一声轻响，腌制好的鱼放进了油锅被炸得两面金黄，然后下料添熬出一锅鲜美的鱼汤。
闻着香味，叶白衣觉得今晚能再多吃两碗饭。
做好饭菜，温客行把吃食都装进食盒里，又催着叶白衣回去。
回去的时候，依旧是温客行走在前面，叶白衣跟在后面，他看着对方留下的一点点轻浅的足迹，突然就笑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足印印了上去，茫茫风雪中，只隐隐一行足印在雪地上延长，最后被风一吹，消失了。
回到山顶的剑庐，温客行立刻燃起了火盆，没一会儿，又温暖起来，然后把食盒里的吃食，一一取出摆在小机上，叫叶白衣吃饭。
叶白衣眼馋了好久，这会儿也不跟他客气，一碗鱼汤下肚，身体都暧了起来，一边冲温客行一笑，“不错，手艺没有退步。”
“哼！”温客行就坐在他对面，看他捧着碗吃得香，心里既满足，又痛苦。
他知道，现在叶白衣每吃下一口热食，都是催命符，然而，他现在六合神功已破，不吃东西也不行。
这让温客行十分煎熬。
然而，彼之蜜糖汝之砒霜。温客行突然就明白了叶白衣这百年来的痛苦。
眼看一锅鱼汤都快喝完了，叶白衣还不打算停筷，温客行终于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一把拖过叶白衣手里的碗筷，“行了，别吃了，吃这么多，也不怕被撑死。”
说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把剩下的食物收走，准备送回半山小屋里。
叶白衣吃得满足，就被人虎口夺食，十分不高兴，“小蠢货，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客行冷笑着看了他一眼，“你是想就吃今天这一顿，还是顿顿有得吃，自己选。”
叶白衣还想同他掰扯来着，闻言立刻收了声。
温客行十分满意他的识时务，提着东西就走了，留下叶白衣轻啧一声，这个小蠢货！然而又叹，自己一个居然被他给拿捏住了！虽然这么想，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到了晚间休息的时候，叶白衣才想起这剑庐里，只有一张小木床，想着自己以前时常打坐，那木床也没怎么用，就让给小蠢货吧！
刚说出来，对方就冷哼一声，“老怪物，你不是一直说我不尊老吗，今天本少爷，大方一回，就让你这个老怪物睡床。”
说着不由分说地把叶白衣推到床上，叶白衣哪里肯干，“那不行，还是我老人家吃点亏，你睡床。”
温客行这一天心情一直不好，只是一直生生忍着，这会儿见叶白衣还在逞强，心里的火气噌噌地往上冒，嘴角一抿，挑着眉眼，“老怪物，你是不是非我跟我反着来，想打架是吗？”
叶白衣因着心虚，今天也是诸多忍让，被温客行这么一说，下意识就道，“走，出去打。”
这次没人拉架，两人在雪地里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最后都有些累了，然后又回到剑庐，叶白衣在温客行的瞪视中躺到了床上，眼见他坐到了床角，准备打坐休息。
叶白衣看了看身旁空出来的床铺，鬼使神差地道，“臭小子，床让你一半，上来睡。”
温客行睁眼看着他，目光幽幽，竟把叶白衣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飞快地飘了一下，又画蛇添足地勾了一句，“怎么你怕呀，两个大男人你怕什么。”
温客行收回目光，道，“说得也是，我怕什么。”
说着非常干脆利落地退了外衣只着亵衣上了床，把被子一掀，光明正大地进了叶白衣的被窝。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渗透出来，叶白衣意识到对方会错意了，连忙道，“你今天不是买了被褥吗？抢我的干什么？睡你自己的去。”
因为心里那点绮念，叶白衣本就心虚，这会儿被温客行这么一弄，更加不自在到了极点，生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他的小心思，到时候就尴尬了。
温客行已经躺了下来，非常光棍的道，“我怕冷。”
“把火盆挪过来点。”
“两个大男人，你怕什么？”温客行直接还他一句，难得把能说会道的叶白衣噎得说不出话来。
再说下去，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想让温客行察觉出来，叶白衣只好住嘴。
虽然躺一个被窝，但两个人之间却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得屋外风雪呼呼地刮个不停。
过了好一会儿，温客行突然低低地说了一句，“老怪物，没办法了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但叶白衣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见他惦记着自己，虽然不是他希望的那种，但还是觉得高兴，但是这个问题，他也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
若是传功之前倒还有办法，现在却是晚了。
温客行没有表示什么，只是隔了半晌，才道，“行吧！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就当一回孝子贤孙，给你这个老怪物养老送终吧！”
虽然那话说得挺不客气的，但叶白衣却感觉到了温客行内心的柔软，他忍不住就想笑，鬼谷那鬼地方，怎么就养出这么个人呢！
虽然温客行能留下来，他很高兴，但他又怎么能这么自私，把他留在这里呢，便道，“行了，明天就滚下山去吧！我老人家一个人自在惯了，可不想多个管家婆。”
“你说谁是管家婆！”温客行怒气冲冲地问。
叶白衣翘起嘴角，“谁应就是谁罗！就你这脾气，真不知道秦怀章那徒弟怎受得了你。”
叶白衣才一说完，就后悔了，果然空气就是一窒，过了一会儿才又听温客行冷哼一声，“你管得着么你！”
叶白衣砸了一下嘴，心底没来由地漫上一层无力感，是呀，他都快死的人了，又怎么管得了小蠢货，何况自己也没有那个立场。
两个人都在无意间各刺了对方一下，半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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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不长。哪篇有灵感就更哪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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