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首
第七章
那天以后，温客行慢慢学着依赖[叶白衣]。和先前装出来的言听计从不同，算是真正接纳了他，也不再患得患失。
性子也跟着活泼了不少，遇到不喜欢的东西也学会了拒绝。
[叶白衣]之所以留在鬼谷，只是为了给他养伤，现在温客行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剩下的需要调养也非一日之功，[叶白衣]就准备带他离开鬼谷，去往温暖的南方。
临行前一夜，[叶白衣]在鬼王殿招见了罗浮梦，以及重新选上来的九大恶鬼。
这些时日，整个鬼谷里的恶鬼都因为[叶白衣]安分了不少，虽然争夺之事避免不了，但是也收敛了许多。
如今听得他的召唤，一个个如丧考妣。
[叶白衣]对这些人的难看表情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着他针对鬼谷一些安排。
以前鬼谷如何，[叶白衣]不曾在意，接下这个烂摊子也仅仅只是因为对好友容长青的承诺。
鬼谷他是知道一些，但并非全部。
一来他离不开长明山，二来消息闭塞，就算有什么，也传不到他耳朵里来，三来，在他看来入鬼谷者，都是十恶不赦之徒，所以他也不在意，他们怎么样。
可自从遇到温客行之后，他才知道他的一些不作为，究竟意味着什么。
虽然这一次小崽子不用再在鬼谷里吃苦，他也想为一些走投无路，不得不进入鬼谷的人留下一条真正的生路。
“拜见剑仙大人。”鬼谷十大恶鬼，以罗浮梦为首，恭敬地行礼，战战兢兢不敢乱动。
[叶白衣]垂首看着这一群恶鬼，他先前也曾问过罗浮梦，要不要离开鬼谷，罗浮梦却道，世间已没有她的容身之所，而且她身边还有那么多的女子需要她庇护，就更不能一走了之。
[叶白衣]也没有勉强。
此时叫他们来，只为了一件事，“从今日起，允许薄情司名下未曾作过恶的女子，于世间行走，做些营生，以维持鬼谷生计并提供消息等事宜。”
一众恶鬼都惊讶的抬头看向[叶白衣]，鬼谷恶鬼，入谷之后，不能再入阳间，[叶白衣]些举无异于打破了鬼谷这一百年来的规矩，又怎能不令他们惊讶。
不过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薄情司如果能于世间行走，为鬼谷提供物资，那么鬼谷里的恶鬼以后的日子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罗浮梦最为吃惊，她名下那些女鬼，多数都是没有武功的弱女子，无路可走之下，唯有这极恶之地才能博得一丝生机。
可鬼谷从来不是善地，入得谷来，没有武功，没有本事，又没不能体现出价值的女人，想要活下去，又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她就算武功高强，但也不能事事周全，难免也有女子死于鬼众之手。
[叶白衣]令她们于世间行走，就是在向鬼谷一众恶鬼体现她们的价值，那些恶鬼，以后想要日子好过一点，就不会轻易去动薄情司的人。再加上又是[叶白衣]亲自发话，对于她们而言更是一重保障。
想通了其中关窍，罗浮梦立刻跪下来，诚心诚意地为那些女人向[叶白衣]致谢，“谨遵上仙法旨。”
“这里有一部适合女子修炼的工夫，你拿去传授给她们，也算是有个自保之力。”[叶白衣]随手掷出一卷绢布，罗浮梦探手接下，双手托于掌心和向[叶白衣]再次拜了一拜，“多谢上仙垂怜。”
这可是长明剑仙传下来的功法，必不是凡物，其余恶鬼哪个不眼红，但一听说是适合女子修炼的，又不得不息了心思，安静如鸡地跪在原地。
“明日，我就离开鬼谷。”
恶鬼心里松了口气，心道这煞神终于是要走了。
虽然[叶白衣]并没有对鬼谷一众恶鬼做过什么，但这些人已然被他刚开始一剑诛杀鬼主与其余恶鬼之事弄得胆战心寒，个个夹紧了尾巴行事，听说他要走了，莫不欢欣鼓舞。却又不敢表露出来，一个个憋得面色扭曲。
然而不等他们高兴，就听[叶白衣]继续道，“还有一件事，鬼谷恶鬼，如果想要报仇，可着薄情司调查平生，若有未曾为恶且身负冤屈者，可通过薄情司禀明于我，来取孟婆汤的解药，允其返回阳间报仇。”
这个决定是[叶白衣]深思熟虑之后作下的。
当初容长青成立鬼谷的初衷是给天下恶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而孟婆汤是想让他们记忘却前尘旧事，放下执念，重新做人。
然而容长青却忘了，鬼域本就来自人心，世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有善恶。
何况除了本身为恶者，尚还有许多被逼着在阳间没有活路的人，也不得不入了鬼谷。
然而，无论是谁一入鬼谷阴阳两隔，一碗孟婆汤下肚，执念全消，那些冤屈再也没有想起来的机会。
囚尽天下恶人的鬼谷，反倒成了一些真正恶徒的保护伞，致使冤屈无处可伸，仇恨无处可报。
在[叶白衣]看来这是不对的，恶者逍遥人间，受害者沦落地狱。
叶白衣没想到他竟敢这么做，不由得吓了一跳，‘老家伙，你究竟想干什么？’
[叶白衣]道，‘我想干什么？如果这鬼谷里真的全是恶人也就罢了，可入鬼谷这么多天，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不得不入谷的。怎么？就凭着恶鬼不得入世的誓言，那些把人逼进鬼谷的，就可以逍遥法外了吗？鬼谷可不给那些道披着人皮的恶鬼，当帮凶的。’
说到这个[叶白衣]就来气，前世被人蒙在骨子里，如果不是自己未曾在长明山上把脑子冻僵，未曾一叶障目，可不就成了那些正道人士对付鬼谷的一把刀了吗？
‘你就不怕江湖大乱？’
‘你以为，没有这一茬儿，江湖就不会乱。拜你那好徒弟所赐，江湖早晚得乱。’
叶白衣纠正，‘那也是你徒弟。’
[叶白衣]不置可否，‘容炫那没脑子的，尽干些蠢事。’
叶白衣一生从来没有心慌气短的时候，没理也能理直气壮地怼人，可怪就怪在他教出了容炫那个自个作死，还能拖一堆人下水的孽债。
一提到他就再硬气不起来，哼了一声，‘随你。可别玩着玩着，把自己填进去了。’
‘你以为我是你吗？’
前面那个决定，还勉强说得过去，后一条就完全违背了初代鬼主，建立鬼谷的初心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摸不准长明剑仙究竟想要干什么，莫不是来当菩萨做好事度众生的？
虽然这么想，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反对，不说长明剑仙做下的决定他们反对不了，就说在场的恶鬼，哪个心里没点私心？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叶白衣】挥挥手，让这些恶鬼离开，自己回去看小崽子去了。
回到鬼王殿，就见温客行乖巧地坐在床沿上，小脚悬在半空中晃来晃去，一只手小心而又珍惜地摸着小包袱，那里面全是这些日子【叶白衣】为他准备的好吃的，好玩儿的，小崽子稀罕得不行，听说要离开了，自个动手，把那些东西全塞了进去，一个也没落下。
“明天就离开了，开心吗？”
【叶白衣】贴着他坐下。
“开心。”温客行抬起头，小鹿一般灵魂动的眼睛，闪着喜悦的光，一边说一边往【叶白衣】身边又贴近了些，带着孩童应有的天真，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老妖怪，我们要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在对待温客行的问题上，【叶白衣】一向极有耐心，也非常乐意去迁就。
“我也不知道。”温客行歪着头仔细地想了一会儿，他一出生就在神医谷，后来一路逃命也没有机会了解外面的世界，对于外界的认知是一片空白。
实在是想不出，就让【叶白衣】自己出主意，末了却又拉着他的袖子道，“不过，我们要先去看我爹娘。”
“好，都依你。”
温客行高兴地眯了眼睛。
然而提到爹娘，就无可避免地令他又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一切，激烈的情绪波动，引发了孟婆汤，头针轧一样痛了起来。
他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刚想像从前一样，准备自个儿强忍下来，就被一只强健的手臂抱进了怀里，一股冷幽的雪松之香蹿进了鼻腔。另有一只手贴着他的后背，一股细细的暖流通过相贴的部位，流进了四肢百骸，将作乱的孟婆汤压了下去。
“好些了吗？”
“不痛了。”他喘了口气，整个人软在【叶白衣】怀里，这么一会儿身上就出了一通冷汗。
【叶白衣】瞧在眼里，十分心痛，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出谷以后，就把那见鬼的孟婆汤给解了。
一边将小崽子抱起来，让候在殿外的女鬼，抬来热水，然后把人赶出去，自己挽起袖子，亲自给小崽子沐浴更衣。
次日，【叶白衣】抱着小崽子在罗浮梦等人的恭送下，出了鬼谷。
温客行一手挽着他那个小包袱，一手环住【叶白衣】的脖子，整个人趴在【叶白衣】怀里。
两人站在鬼谷界碑旁，远远地看着站在封门石内的罗浮梦。
临行前罗浮梦曾拉着他的手，细细地交代，让他好好地跟着剑仙，再也不要回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对于这个在生死关头唯一对他伸出援手的女人，温客行心里是感激的。
【叶白衣】摸摸他的头，“走吧！若是哪天想回来看看她，也是可以的。”
“嗯！”温客行高兴了。
这一次，【叶白衣】带着温客行，并不急着赶路，而是慢慢地沿着山道往镇子上走去。
一路上，小崽子看什么都高兴，就连山野田间的一朵花一只蝶，也令他笑个开怀。
从山上到山下，走了半天都还没有走到，速度慢得像数蚂蚁，惹得叶白衣直翻白眼，‘照你这个速度，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叶白衣天大的脾气都被这句话给哽了回来，冷笑，‘我就看你，养出个什么样的祖宗来。’
‘就算宠个祖宗出来，那也是我宠的。’
气得叶白衣连话也不想说了。
说话间，两人终于离了鬼谷地界。
一脚踏出鬼谷的地界，[叶白衣]脚下一顿，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一样，骤然转身，双目神光闪烁，在怀中幼童与鬼谷之中来回扫视。
只见一根肉眼不可见的、细如蛛丝的线从鬼谷里延伸而来，牢牢地系于温客行灵魂之上。
青灰的颜色，泛着不祥。
[叶白衣]眉心重重一跳，虽然不知此线是何物，但总归这样来历不明的东西是不能任其留在小崽身上的，下意识凝聚起一道剑气，向那根青灰色的细线斩去。
修炼上千年，[叶白衣]随手一道剑气，都能劈山裂海，可今日却栽在这细细的线上。只见剑气斩下，那根细却纹丝不动，毫无损伤，反震得温客行灵魂颤动，也使得[叶白衣]不敢再有所动作，怕伤到温客行。
[叶白衣]心中不安，凝起神识，沿着细线追踪而去，发现那线的另一端，居然连在鬼王宝座之上，这个发现令他脸色铁青。
这条不知因何而生的线，分明是将小崽子与鬼王宝座绑在了一起。
在鬼谷多日，他一直没有发现异常，如果不是今日出谷，这条线可能也不会出现，这说明，鬼谷不让小崽子离开。
这个发现令[叶白衣]心绪难宁，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绝对不是寻常人能够办到，难不成还真是老天爷的意思？
[叶白衣]冷笑，眉眼间已然凝起了一丝戾气，凡是有因有果。就算有老天爷从中作梗，就算鬼王宝座生了灵智，也不可能随随便便选一个还什么都不是的小崽子，来继承鬼主之位。
所以这其中有定有什么因由，是他没有发现的。
这样一想，[叶白衣]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将强大的神识覆于细线之上，开始追根溯源。
这一次，他在这线捕捉到了一丝阵法的波动，隐隐系于千里之外，位于北方。他顺着方位追去，错愕地发现，正是武库所在。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武库、鬼谷，一南一北，这两处害惨了温客行的地方，除了同样出自于容氏父子之手之外，再无关联才对，为何与小崽子隐隐有因果，且相生相克？
这是何道理？
修炼多年，坚硬如冰，除了在面对温客行时，才会变得柔软的心，首次纷乱如麻，难以平静。
“老妖怪，怎么不走了？”孩童清脆的声音，将他惊醒。
孩子侧头看来，那双世间仅有的、懵懂清澈的眼睛，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像林中迷失了方向的小鹿。
[叶白衣]定了定神，温客行这一生，他护定了。无论是阴谋诡计还是老天爷玩的花样，统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怕拼得一身剐，他也要护住眼前这个人。
这样想着，面上已无异样，略微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感受着手臂上那不甚明显的重量，轻轻地应了一声，“这就走。”
【叶白衣】本来是打算直接带小崽子去南方，但是出了此番变故之后，不得不改变行程，决定到武库去看一看，先弄清楚小崽子与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再谈其他。
去之前，应温客行的要求，先去了他们一家三口曾经居住的小村庄。
惨案发生之后，村中尸首是当地官府派人收敛的，好歹没有落个暴尸荒野的下场。
【叶白衣】带着温客行，找到那座小小的坟茔，祭拜双亲后，才又一路北上，前往武库所在的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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