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不相逢

Wb:萍踪掠影

山河共鉴


  第七十八章   

  

  顾湘一看温客行被人抱着走了,心中着急,也跟屁虫似的跟在叶白衣身后,想跟进去看看。

  

  结果被罗浮梦,拉着拘在了原地,推过去与曹蔚宁待一块儿,不让她去搞乱。

  

  温客行睡得很沉,亲手打破一度视为救赎的假象,让他心力交瘁,从灵魂深处蔓延而来的疲惫,让他似乎有一睡不醒的错觉。

  

    逃避似的沉入梦中,却让叶白衣忧心不已,又不敢惊扰。

  

  这样的小崽子还是他第一次见,那是一种比绝望更令人心殇的无望。

  

  剥下秦怀章身上那层他亲手披上去的华丽外衣,打破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守护在心中的桃花源,等同于剥除了温客行心里最后那一点对美好事物的期待,让他明白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谎言当中,何其的残忍。

  

  温客行眉头轻蹙,即便是在睡梦当中也并不安稳,叶白衣提起衣袖,轻轻擦去他额角浸出的汗珠。

  

  想起刚才秦怀章无言以对的表情,只觉得心冷,没想到他自诩纵横一世,却接二连三地看走了眼,周絮一个,秦怀章一个。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去深究,当年自己下山,秦怀章明知自己必行的目的为何,作为知情者他却对此只字未提。

  

  后来他也想明白了,当时秦怀章定是觉得他们一群人闯下这等弥天大祸,害怕自己把容炫之死算在他头上,迁怒于四季山庄,所以不敢提,只想等再过几年,自己不那么气了,再上山解释。

  

  这些他都理解。

  

  可是他就算不提容炫之死,难道就不提一下圣手夫妇吗?

  

  那个时候他明明就在四季山庄,不可能不知道圣手一家四面楚歌的处境,就算他自己不想趟这趟浑水,也是可以在他面前提上一提,或拜托自己出手保下圣手夫妻,也可以避免后来的悲剧,可是他没有,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圣手夫妇的事。

  

  自己一直敬重的人,原来也是一个伪君子,原来自己以为的,在绝望之际唯一向他们伸出的援手,也不过是碰巧遇上,不得不为之的面子情,难怪温客行会这样心灰意冷,对世人失望透顶。

  

  他无比的庆幸,庆幸自己可以得此机缘,能逆转时空,回到这里,可以在黑暗里点起一盏明灯,不令小崽子彻底地迷失在黑暗里。

  

  庆幸自己可以成为他的依靠,在世人都放弃他的时候,他可以给他支撑起一方小小的天地。

  

  外头修建武库的几人乱成了一锅粥。

  

  容炫直接就傻了,脑子里像硬塞进了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直接都木了。

  

  岳凤儿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想着一生为善的师弟夫妻,除了自胸臆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悲凉之外,只剩下满满的恨。

  

  她夫君是做了错事,如果真是自己作孽最后遭到反噬,纵然死无全尸,他们也认了,可这明明是一群人算计推诿的结果,却让最无辜的师弟一家承受了。

  

  五湖盟几人个个面色铁青,倒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木了眼。

  

  他们这么多人,随随便便拉出去,哪个不赞一声年少有为,到头来被一个文弱书生给算计了。

  

  温客行一通话,把前后因果都串联了起来,所有说不通的地方,也都有了结果。

  

  前世一直到最后,提到赵敬为恶,都只是说他想自保和独吞武库。

  

  对于是谁泄露的秘密,却无定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是赵敬所为。

  

  可现在想想,却是说不通的。

  

  赵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他想独吞,就绝对不会向外人泄露,他们亦然,毕竟武库里藏着他们几人偷盗而来的百家秘籍,这在江湖中可是祸及师门的重罪,捂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说出去。

  

  神医谷三杰以他们与容炫天然的关系,更不可能,秦怀章提供了武库所在,哪怕是为了四季山庄他也不会外传,龙雀也是同样的道理。

    

  排除了他们之外,唯一知道地宫,且与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就只剩下与秦怀章一同寻找到地宫并且把琉璃锁交到他手里的周父。

  

  弄清楚这一点定之后,几人都十分愤怒。

  

  看向周絮的目光十分不善。

  

  周絮被打击得不轻,他本就心思细腻,这些人能想到的,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他有心反驳,却连自己都骗不了。

  

  单从他父亲明知道老晋王十分在意宝库,却还将琉璃锁交给师父这一点,就透着违和。

  

  以前父亲给他的解释是,发现地宫里除了腐烂的粮食农具,并没有什么江山永固的秘密,老晋王肯定是不信的,为求自保只能谎称没有找到。

  

  转头却又将开启地宫的琉璃锁交予师父,这明显是不合常理的。

  

  都是混迹于朝堂的狐狸,怎么会不知道上位者多疑,下位者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如果真为了秦怀章好,不是应该把他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吗?又怎么可能,把琉璃锁这么个烫手山芋交给他来保管?

  

  还有,周絮突然想起,有一段时间,父亲突然频频来信,让他回家,说是母亲病了,要他回家侍疾,可那个时候,刚好师娘也病了,他只好留下,准备等师娘病愈之后,再回昆洲。

  

  然而没过多久,又来信让他好好地待在四季山庄,无事就不要回去了。

  

  算算时间,正好在武库暴露和结束的时间。

  

  这个结论,让周絮如坠冰窖,冻得他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他不由得看向秦怀章,却见对方面沉如水,神色间意甚是疲惫。

  

  他张张嘴,想叫师父,嘴唇却如千斤重,怎么也张不开。

  

  他不禁自嘲地摇头,自己可真是一无所有,一事无成,甚至连最后一点念想也没有了。

  

  对于温客行从欣喜期待,到绝望偏执,再到心怀愧疚,到最后除了自觉亏欠以外,莫名地升起一股埋怨,为什么要把这些说出来,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让他过去不好吗?

  

  让他自欺欺也好,让他一叶障目也罢,为什么要把那些他认为的美好生生撕碎,让他连最后一点尊严也保不住,付出代价强求而来的三年逍遥日子也变得可笑起来。


  秦怀章不是没有发现周絮的目光,面对曾经当儿子一样疼爱的徒弟,在被温客行直截了当地剥开当年之事的因果之后,他再也无法平静地去面对他了。

  

  或许真如龙雀所言都是报应,他跟其他人一样,放弃了兄弟,对其子可能会有的遭遇装聋作哑,去保全更亲近的爱徒。

  

  他昧着良心做下恶事,保下朋友血脉,谁知那友人才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导火索。

  

  他甚至开始怀疑,,友人最初把琉璃锁交给他,是真的无意为之,还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打起了祸水东引的主意?

  

  只因他转头就把地宫交给了容炫等人,建立武库,才令四季山庄逃过一劫,却又引出更大的灾祸?

  

  否则,纵然赵敬暗算杀死了容炫,导致容炫大开杀戒,引起武林公愤,那也只能算是诛杀魔头,为死者报仇。容炫一死,一切尘埃落定,江湖人就算迁怒神医谷,也不会作出逼上门的事来。

  

  神医谷得以保全。

  

  而武库钥匙落在圣手夫妇身上,有五湖盟其他五子盯着,赵敬害怕暴露自身,未必敢有动作。

  

  这个时间,足够甄如玉上长明找剑仙。

  

  周子舒之父算计在前,他不义在后,所以四季山庄,终究落入晋王之手,沦为为他卖命杀人的刽子手,这些孽障最终还是报应到他头上,断子绝孙。

  

  想来,他们这些人,下一代,除了一个温客行,张成岭和高小怜以外,其他的都是断子绝孙的命。

  

  果然是天道轮回!

  

  哈哈哈……

  

  秦怀章再也维持不了风度翩翩一庄之主的姿仪,捂着脸闷笑起来,原来所有人都在算计,所有人都不干净。

  

  原来他与赵敬之流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主动为恶,一个袖手旁观,掩耳盗铃,结果就是每个人都成了那个推手,将温客行活生生地推进了地狱。

  

  看到秦怀章如此失态,龙雀也不知道要怎么劝说。性情相对单纯的人,显然也被刚才温客行那一通分析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其他几人,看向秦怀章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范怀空觉得自己真是应接不暇,来到此处之后的所见所闻,彻底地颠覆了他对这几位素有侠名的、江湖名宿的认知。

  

  小天道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不由得担心起来,生怕这些人自己把自己玩废了,连忙提醒,“既然知道了当年的真相,那你们有没有想好,要怎样去阻止这一场人为的浩劫?”

  

  听到他的话,众人才想起进到这里来的最终目的,又都打起精神来。

  

  先前一个个还信心满满,认为离了这里,就去归还秘籍,该罚认罚,可现在整个性质完全变了。

  

  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江湖事江湖了,牵扯出晋一系谋朝篡位的野心,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无论对方信不信他们没动江山永固的秘密,首先要做的就是杀他们灭口。

    

  晋王在西北盘踞多年,势力之庞大,就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又因是大庆的门户之地,也只敢制衡而不敢动手。

  

  有几十万军权在手,要灭他们这些江湖门派还不是挥挥手的事。

  

  五湖盟,神医谷,四季山庄,龙渊阁,谁也逃不掉。

  

  先前早已撕破脸皮的几人,如今也不得不暂时摒弃前嫌,再次坐到一起商讨此事。

  

  沈慎最直接,“干脆先下手为强,把晋王杀了。”

  

  秦怀章沉吟不语,看神色显然并不赞同,但一时半会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其余几人却明显是与沈慎想到一块去了。

  

  这当口老晋王一死,晋王权力更替,自然没有精力来管江湖上的事,等他们处理好武库的事,再转过头来对付晋王一系也不是不可以。

  

  周絮刺激过大,到这个时候还没回过神来,整个木呆呆地。

  

  一直旁观不语的七爷不得出声阻止,“万万不可,晋王一系历代镇守西北,是大庆的门户,如今瓦剌格一直虎视眈眈,一旦西北有失,只怕会危及整个中原。”

  

  一众人当中,七爷最知朝廷之事,对于他的意见不敢不听。

  

  秦怀章想了半天,试着提出自己的建议,“莫不如,兵分两路,一部人去收拾武库的烂摊子,一部分人,去收集晋王谋反的证据,让皇帝出面收拾他?”

  

  七爷摇摇头。

  

  “不行!皇帝年迈,何况……”他想起那个,封了一堆八哥作将军、宰相、太师的皇帝,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不得不出言提醒,“皇帝本身就是个荒唐的主,导致国力不丰,外忧内患。如果现在把这件事摊到明面上来,不但不能把晋王怎么样,说不定还会因此使得晋王铤而走险,提前谋反,局时整个大庆朝都在被卷信内乱当中。”

  

  朝堂上那些大臣会不知道晋王的野心吗?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可皇帝不主事,大臣心有余而力不足。皇帝虽然无心国事,却很有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与将军护卫皇权。

  

  晋王不敢正面对抗,只能在暗中慢慢蚕食,双方一直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但如果把这件事,摆到了明面上,就等于打破了平衡,晋王如果不想被动挨打,就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如此一来,势必让大庆陷入内战,空耗国力,瓦剌格如果再乘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听了七爷的分析,一众人只觉头大如斗,又十分焦灼。

  

  沈慎把脑袋都抓破了,烦躁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怎么做?”

  

  “五弟!”高崇喝止住他,向七爷拱拱手,“先生莫怪,我五弟他性子直,又遇到这等事,一时失了分寸,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七爷摇摇头,他自然不会跟没脑子的人计较这些,“各位还是想想,要如何破此局吧!”

  

  几个江湖人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七爷作揖,“朝堂之事,我们这些大老粗,实在是不太了解,还请这位七爷赐教。”

  

  七爷道,“各位不必如此,这件事说来也与我有关,只是要如何应对,还得想想。”

  

   看他皱眉沉思,众人都凛住了呼吸,生怕打扰了他。

  

  七爷指尖轻轻点击着桌面,发出轻响,“既要维持现在的平衡,又要让晋王一系,没有精力插手武库,针对江湖各派……”

  

  分析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看向周絮,“你觉得如何才能两全其美?”

  

  众人没想到他居然让周絮出主意,想到周絮与这件事的因果,脸上都有些不大好看。

  

  周絮也没有想到七爷会叫他,过了好久才木然地转动着无神地眼珠子,一张脸僵得像具刚死的尸体,一言一行都透着死气。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经过连番打击,他的精气神,都快要耗尽了。

  

  一开口就把人吓了一跳,声音像粗粝的砂石在地上磨过,“七爷又何必问我,问我这个乱臣贼子。”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又笑了起来,突兀而又尖利。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相处多年,又承其恩情,看到他变成这样,七爷到底还是有些不忍,“是是非非,我不想过多评价,但如果能阻止这一场浩劫,也算是功德一件。子舒,就算将功折罪吧。”

  

  他知道怎么说才能令他好受一点。

  

  果然,周絮眼里多了一些神采,秦怀章看了他一眼,连忙说,“七爷说得对。现在大错还未铸成,我们都还有机会去改变。”说着又苦笑了一下,“我等自知罪孽深重,不求好报,只希望,不再重蹈覆辙,令百姓受难,令国家倾覆。不然我等就算下了阴曹地府,在十八层地狱里趟十个来回也赎不清身上的罪孽。”

  

  也不知道哪一句触动了周絮枯槁的心,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

  

  在座的人里,要数他最了解晋王一系,自他创立天窗以来,收集无数信息,其中包括晋王一系错综复杂的关系。

  

  纵然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他也了如指掌。

  

  在心中稍微思索一番就有了应对之策。“如今是老晋王掌权。小晋王虽是嫡长子,但其下还有几个弟弟,嫡庶都有。不若让老晋王缠绵病榻,如此小晋王必会与几个兄弟,陷入王位的争夺当中,自然再无暇他顾。但是老晋王能病却不能死,他一手掌控西北,积威甚重,他一日不死,西北之地就一日乱不起来,瓦剌格自然也不敢妄动。”

  

  其余人却不敢轻易相信,都转头看向七爷,周絮扯了扯唇。

  

  “不错。”七爷肯定的点点头,“不过比计,只能暂时拖住晋王的脚步。等小晋王完全掌握了西北的势力,接过了权柄,还是会打地宫的主意。”


     秦怀章道,“多谢七爷提点,能有这么些时间作为缓冲,也足够我们提前布置,太想应对之策了。”


      他们已经做了决定,七爷点点头,没再说话。

  

  岳凤儿这时道,“自古医毒不分家,这件事可以交给我来做,保证让他病得下不了床,死又死不了,还有查不出来。”

  

  “好。”几人商定,又将计划完善,决定出去之后就依计行事。

  

  

  

  

  

  

  

  


评论(57)

热度(334)

  1.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