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首
第四十五章
两人顺着人流往前走，叶白衣刻意放慢了脚步，迁就着温客行。
本以为，他喝完了糖水消停了，没想到才转了个弯，又碰到一个蜜饯铺子。那铺子面脸不大，但蜜饯做得却不错，两人从面前走过，都能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温客行闻着味就走进去了，末了还回过头来招呼叶白衣，“老怪物，你快点呀！”
叶白衣叹了口气，只好跟在身后走了进去。
一般这样的蜜饯铺子，来往最多的不是妇人就是孩子，两个大男人一走进去，就惹来众多窥视的眼神。
两人向来我行我素惯了，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目光。
叶白衣往店里一扫，发现这里面的种类也不少，侧头询问温客行的意思，“你想吃什么？”
温客行都差点挑花了眼，最后指指蜜蜂枣，糖水枇杷，杏铺，各买了一些。小二用油纸包了，递到他手上，叶白衣付了钱，拉着他出了铺子。才出门，温客行就迫不及待地吃了一颗蜜枣，又喂了一颗给叶白衣。
叶白衣才吃了一颗就觉得太腻了，温客行轻哼一声，小声道，“不识货的老怪物。”
叶白衣睨他一眼，“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吃甜食，也不害臊。”
“他吃得，自然我也吃得。”温大谷主并不觉得被人拿来跟小孩子做比较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看他大有一口气把这么多蜜饯吃完的架势，叶白衣怕他这会儿吃多了，等下又不吃饭，干脆上前，把油纸包抢过来，拉着他进了旁边一家酒楼，“先吃饭，这些东西等会儿再吃。”
“也行。”温客行想起叶白衣这会儿还饿着肚子，没有拒绝。
岳阳城不比别处，城内人来人往。又是正午时分，店里用饭的人还真不少，就连大学都坐满了人，叶白衣正准备换个地方，温客行却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周兄！”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周子舒，着实吃惊不小。
周子舒也看到了他们，他想打探的消息，也打探到了，便冲店小二挥挥手，示意这里暂时用不上他，自去忙。
“温兄。”他冲着温客行礼貌地拱了拱手，然后看向叶白衣，叫了一声，“叶前辈。”
叶白衣本不想跟周子舒有什么牵扯，但奈何温客行到这会儿都还没有打消那个念头，叶白衣也不扰了他的兴致，同他一起走了过去。
“相请不如偶遇，周兄，如果不介意的话……”
“自然不介意。”周子舒识趣地道，温客行立刻高高兴兴地拉着叶白衣坐下，然后扬声道，“小二，把你们的招牌菜各送来一份，还有好酒。”
“客官稍等！”
等上菜的工夫，温客行看着周子舒道，“上次就听周兄说要四处走走，过些诗酒江湖的日子，还在想，下次见面不知是何年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看来我与周兄也算是有缘。”
“温兄说笑了。”周子舒这些年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
温客行表面上看着纯良无比，像个初入江湖世家公子，但是眼神里偶尔泄露出来的邪气，以及对人命的漠视，都让周子舒心生怀疑。他不是没有想过对方可能出身鬼谷，但又想到长明剑仙与鬼谷势不两立，又怎么会和鬼谷里的人走到一起呢。
可除了鬼谷，他又实在是不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也不知道的。
而且这位温公子对他的关注是不是太多了。可他一个将死之人，除了这一身傲骨，一柄剑，还有什么可图的？
“在下，可没有说笑，你说是不是老怪物？”
“你说是就是吧！”叶白衣不会跟他在这些小事上争论。他虽然不喜周子舒，但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也不可能为了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就对着周子舒横挑鼻，坚挑眼的。
自以为得到了支持，温客行十分高兴，就连手里的扇子，都摇得更加欢快了起来， 两缕鬓发随风在额前舞动着。
两人并肩而坐，挨得极近，一缕鬓发就溜到了叶白衣的脖子上，带来一阵阵痒意。那股麻痒并不明显，却顺着皮肤一路往心里钻去，叶白衣不想在人前失态，只好伸手把头发往他耳后顺了顺。
周子舒坐在两人对面，将叶白衣眼底的柔和看得分明，他略感不自在，把头转了个方向，没想这一看，竟然让他看到了顾湘那小丫头，正在楼上跟个男人喝酒。
同行一路，他自然知道温客行对顾湘看得有多严，这会儿被个男人拐了，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于是，出于一种看戏的心理，也为了转移温客行的注意力，淡淡地开口提醒，“温兄，你家白菜，要被猪拱了。”
白菜！温客行一时未能体会，倒是叶白衣想起了什么，立时顺着周子舒的目光看去，就见顾湘那小丫头正跟一个陌生小子，谈笑风生。
那小子说了一句什么，顾湘笑得见牙不见眼，拍拍对方的肩膀，“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温客行一张脸立时就不能看了。
小丫头同样也是在叶白衣看着长大的，那一瞬间的心情委实微妙，“几日不见，小丫头倒是长本事了。”
都快把自个儿给卖了。
眼见自己养大的小丫头，马上就要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拐走了，温客行哪里还坐得住，当下把折扇扇得呼呼起风，沉着脸往楼上找晦气去了。
等温客行走了，周子舒看向叶白衣，旧事重提，“前辈，我师弟他……”
才起了个头，就被叶白衣打断，“秦怀章的徒弟，你这般执意寻找甄衍，真的只是为了完成你师父的遗愿吗？”
他发现，对于某些自己认定的事，这人似乎格外执着，不过想来也是，若非心性坚定，又怎可成为天窗之主。
可他认定的事，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周子舒神色微微一暗，“师父他临终之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二师弟了，我也……”也放不下儿时那个可爱的甄家弟弟。
“放不下！”叶白衣提起一边嘴唇轻笑一声，却无笑意 ，“究竟是放不下，还是不敢放下。”
“前辈这是何意？”周子舒面色一沉，叶白衣那句话，差点直接点明秦怀章对不起甄家，对不起甄衍，可当年的事，都是阴差阳错，又怎么能怪罪到师父身上。
叶白衣没有理会，而是问起了另外一问题，“如果让你找到他，你将如何？”
周子舒想也不想地道，“自然是跟我回四季山庄。”
“然后呢？”
然后！周子舒一直想的是如何找到甄衍，却没有想过找到人后又怎样，一时竟被叶白衣问住。
甄衍，那可是他的二师弟呀！是除了他之外，唯一还活在世上的四季山庄弟子。四季山庄，九九八十一人，如今仅存他一人。如果甄衍能跟他回四季山庄，是不是能令师父他九泉之下，略感欣慰？
“衍儿小时候，十分顽皮，但对师父却极为尊重，对四季山庄也极为向往，只可惜天意弄人。如果能回四季山庄，想必他一定会十分高兴。我们师兄弟，可以一起生活，一起练武，就像小时候，一起约定的那样。然后，重振四季山庄。”
刚开始的时候，周子舒描述起来还有些陌生，但越说越觉得事情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叶白衣听得牙酸，说了这么多，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吧！他把小崽子当什么？
自家孩子自家疼，叶白衣看周子舒，那是越看越不顺眼，说起话来也相当得不客气，“合着他就是来给你收拾烂摊子的呗。”
周子舒笑笑，“叶前辈，你误会了，我只是想……”
叶白衣把手一挥，看着周子舒，“秦怀章的徒弟，你骗得了别人，可是你骗不了我老人家，你自己如今也不过两三年好活，所谓的一起练武，一起生活，也不过是你的自欺欺人罢了！”
“叶前辈，你怎么知道？”周子舒脸色一变，下意识就抚上了胸前，那里的钉伤，隐隐作痛。
“你且不管我是如何知道的。你把人找回去，陪着你过上两三年潇洒日子，自个儿时间一到，双脚一蹬，走得无牵无挂。你倒是潇洒了，可留下来的那个人，会如何，你又想过吗？”
周子舒一时语，他的人生本就马上走到尽头，做下那个决定他不后悔，可到底愧对师父，如果有人能代替，他把四季山庄传承下去，自然是再好不过。衍儿那么喜欢四季山庄，一定不会眼睁睁地任其凋零的。
叶白衣摇摇头，长身而起，向楼上走去。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与周子舒没什么好说的。
“周子舒，甄衍不是你弥补错误的工具，也不是你寻找慰藉的影子，你真觉得愧对你师父，就应该自己做好一派掌门应该做的事，而不是找个人来给你兜底，只顾自己痛快。”
周子舒神色一连数变，最后沉默地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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