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不相逢

Wb:萍踪掠影

慕白首

  第六章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叶白衣]精心调理下,不过半月不仅身上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就连干瘦的小脸也长出了肉,看着健康了不少,[叶白衣]挺有成就感的。


  叶白衣这十来天,没少见缝插针地嘲笑他,‘某些人巴巴地跑来,感情就是来当老妈子的。’


  [叶白衣]伸手轻掐小崽子脸上被他养出来的嫩肉,分心回了他一句,‘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叶白衣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儿,找不到缘由也找不到其他人说话,只能找[叶白衣],‘怎么就管不着了,这是我的身体。’


  ‘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你说该养不该养’?


  一提到容炫那个臭小子,叶白衣明显气短,憋出一个字,‘该!’


  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嘀咕了一句,‘这是我身体,你雀巢鸠占,倒挺好意思。’


  [叶白衣]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原来是觉得是我占了你的功劳,也对,徒弟有你的一份,这养孩子自然也有你的一份。来了这么久,我也该休息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着也不管叶白衣什么反应,直接将心神沉入了身体,把还懵着的叶白衣给踢了出来。


  叶白衣刚想说,交什么交?


  结果眼前先是一黑,接着就是一亮,久违的真实感通过手心传来,他略一低头,就跟乖乖坐在面前的小几旁伸手揪着他衣袖,坐着等饭的小崽子,大眼瞪小眼。


  叶白衣没想到对方说跑就跑,扔了这么大个摊子给他,看着面前的小崽子,不由得傻眼。


  温客行歪着头,看了看叶白衣,他总觉得面前这个人,有什么变了,可是仔细一看,人还是那个人。


  他歪着头看了叶白衣半天,没看出不什么不同来,又见叶白衣只瞪着他发呆,说好的奶羹却不见拿来。


  被[叶白衣]照顾了这么些时间,虽然面上不说,但温客行已经开始依赖起了这个人,想着这个人曾经说过,想要什么就要直说,在他面前不用掩饰。


  在鬼谷里生存,最重要的是识时务,温客行便伸手拉了拉雪白的袖角,按了按肚子,“剑仙,阿行饿了。”


  “剑仙?”叶白衣认识了温客行这么久,却是第一次真正的触碰到真人,忍不住伸手去戳了戳面前有点肉肉的脸颊,果然软乎乎的,忍不住又戳了一下,不想这一下子用了点力,把人家白白的小脸,戳出个红印子,温客行捂着脸,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解,又叫了一声,“剑仙。”


  叶白衣从孩子软软的触感中回过神来,又有心莫名地心虚,轻咳一声,“干什么叫我剑仙?”


  温客行敏感地察觉出他语气较之先前略有些不同,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你是神仙呀!爹爹说你很厉害,是天下最厉害的人物。”


  叶白衣高兴地翘了一下嘴,心道,还算甄如玉有点眼光,清了清嗓子,“那也不用一直剑仙剑仙的叫。”


  温客行乖巧地问,“那叫什么?”


  叶白衣本就不是一个拘泥于世俗的人,觉得随便叫什么都可以,正想让他叫自己名字,猛然想到刚才坑了自己一把的[叶白衣]脑子一转,就想到一个坑他的法子,便一本正经的道,“叫老怪物。”


  温客行虽然不能理解,但还是乖乖地叫了一声,“老怪物。”


  叶白衣的本意是想坑一下[叶白衣],但是没想到随着那一声老怪物,被孩子用稚嫩的还带着小奶声的嗓声叫出来,心脏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一下。


  他不自在地直起身,“你饿了吧!等着,我去给你取奶羹。”


  叶白衣一副不沾凡间烟火的样子,其实早前容炫还小的时候,他也没少照顾,所以这些事也难不到他。


  他出了鬼王殿,到临时收拾出来的厨房里取了煮好的奶羹回来,一边用内力把温度降到能入口的程度,这才递给温客行。


  是[叶白衣]说温客行正在长身体,需要好好地养着,这才叫薄情司的姑娘出谷到农户家里买了一头产崽儿的母牛拉回来,放在外头养着,天天挤出的奶都喂进了小崽子的胃里。


  新鲜的奶放了杏仁煮得香香的,一点腥味也没有,勾得叶白衣肚子里的馋虫也跟着跑了出来。


  整整一百年不曾吃东西,先前在兔子毛都见不到一根的雪山上,倒也习惯了,可现在到了山下,那食物的香味正一股脑儿地往他鼻子里钻,叶白衣哪里还忍得住。


  看小崽子喝得这么香,忍不住挤过去,一点也不见外地坐在他旁边,“这奶羹煮得怎么样?”


  温客行喝了一大口,嘴上还带着一圈白白地奶胡子,闻言从碗里抬起头来,回答,“很好喝。”


  “是嘛。”叶白衣往碗里看一眼,一本正经的哄道,“拿来我尝尝,看需不需要再改进一下。”


  温客行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把碗递了过来,一副小兽护食的样子,惹得叶白衣翻了个白眼,“行了,臭小子,我缺你那口吃的吗?这水牛还是我找人去弄回来的呢!”


  叶白衣一点也不脸热地跟个小孩子抢食吃,接过来就喝了一口,咂着嘴心道果然好喝,接着又是一口。


  也无怪乎叶白衣这样,想想看一个人被困在雪山,不吃不喝整整一百年,早前容炫一家还在时,至少逢年过节还能闻个味儿,自从容炫下山,容长青与夫人先后去世,他就连个味也闻不着了。


  现在下山天天面对好吃的好喝的,还能忍得住才怪。


  他一喝就喝高兴了,等他回过神来时,碗都已经见底儿了,叶白衣难得有些尴尬地瞪着连一滴奶也滴不下来的空碗,看看温客行,正想说,要不,我再给你煮一碗。


  就见温客行视线落到空荡荡的碗,一团水气慢慢在睫毛上凝聚,叶白衣一瞧就急了,连忙道,“唉,唉,你可别哭呀!”末了又加了一句,“不就是喝你半碗奶吗?这还是我买的呢?”


  前头半句,听着还有点大人样,说着说着说顺了口,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温客行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叶白衣这一次是真的傻眼了,急得团团转,“我说,你小子别哭了行不行?”


  温客行不理他,捂着脸转个方向继续哭,还越哭越大声,越哭越伤心。


  别看这段时间温客行乖乖巧巧地,接受着[叶白衣]无微不至地照顾,其实心里一点也不踏实。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遭遇了那么多可怕的变故,一般的孩子再坚强也会惶恐不安,或随波逐流,或嚎啕大哭。可温客行自从父母被害之后,就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被带入鬼谷他没有哭;吃不饱穿不暖,他没有哭;拿起刀剑与人拼杀,没有哭;受了伤流了血他没有哭;被鬼主以训教的名义虐待的时候,他没有哭,因为残酷的现实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是最懦弱的表现,所以他不能哭。


  他要活下去,为父母报仇,他抛弃了自认为懦弱的东西,强迫自己坚强起来。


  直到遇到[叶白衣],给了他从来不敢想象的宠爱和温暖。


  伤痛和仇恨没有让他害怕,只让他越来越勇敢,但这世间上最温暖的东西,却让他害怕了,它腐蚀掉了他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坚壳,让他的坚硬的心产生了动摇。


  他害怕了,他害怕有一天,这么好的人也会离他而去,而他依然被留在原地,还是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所以无论[叶白衣]说什么他都听,[叶白衣]说要照顾他,他就乖乖的扮演一个被他照顾的娃娃。


  这样的日子哪怕是假的他也不想放手,所以他不会主动去打破,他就这样带着逃避的心里,过一天是一天。


  他虽然在心里这样欺骗着自己,可是内心的恐怖和不安并没有消失,反而越积越多,直到今日叶白衣脱口而出的话,狠狠戳中了他内心的敏感点。


  就像叶白衣说那样,奶羹是他给的,他能够收回去,那他对自己的好,是不是也可以随时都可以收回去。


  这个认知让他混身发冷。


  一个人如果一直在苦水里泡着,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多苦了,可如果让他尝到了甜,又将之夺走,那便再不能忍受了。


  他不想再失去!


  叶白衣急得差点没叫他祖宗,他这一生,只遇到两个小娃娃,容炫那皮实小子,敢在他面前哭,直扔雪地里,操练个筋疲力尽,没力气了自然就不哭了。


  可这小崽子不同,打,打不得,骂,骂不得,还得好好哄着,这让做事从来只顺着自个儿心意走的长明剑仙,十分郁闷。


  躲在身体里的[叶白衣]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放叶白衣出来是对的。


  他一早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孩子太乖了。


  看起来是他接受了[叶白衣]的照顾,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逆来顺受?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温客行的依赖,是信任,而非乖巧和顺从。


  [叶白衣]多活了那么多年,心境更加沉稳一些,不忍心去逼他,只能包容着他的逃避,但心里却时时担心那些情绪压抑太久,会对他的心理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适当的情绪宣泄,对温客行来说是一件好事。


  看他终于被叶白衣逗哭了,才算是彻底放心下来


  看着面前,哭起来没完没了的小崽子,叶白衣厉害得能把死人气活的嘴,终于没了用武之力,哄了两句不仅没把人哄好,惹得人哭得更劲儿了。


  见[叶白衣]还在那里发笑,不由得跳脚,‘你还有心情笑话我?这烂摊子是你弄的,这小祖宗,你愿意伺候,你自己来。’


  [叶白衣]悠哉游哉,‘你徒弟欠的债,你当师父的理应偿还。’


  ‘特么的,老子是上辈子欠他家的吗?’平白因为容炫那小子背了这么大口锅,叶白衣气急,‘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徒弟,别忘了,你这老家伙也有一份。’


  ‘说得也是。’叶白衣刚松了口气,就见[叶白衣]接着道,‘所以养孩子的事,你和我,一人一半。’


  ‘鬼扯。’叶白衣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怕小崽子哭,那细细地,一声儿一声儿地,简直像顺着他的耳朵钻进他心里,再也抠不出来,便抓耳挠腮地不在自到了极点。


  以前不爽[叶白衣]占用了他的身体,现在是恨不得自个钻进去,打死不出来。


  ‘那你就看着办吧!’[叶白衣]坑起自己来,同样也不手软,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叶白衣看着哭得泪眼蒙蒙的小崽子,一个头两个大,也顾不得了,连忙道,‘行,一半就一半,先把人哄好了再说。’


  ‘说好了呀!’两个人瞬间交换了身体支配权,叶白衣回了熟悉的地方,感觉自己像活过来一般。


  [叶白衣]鄙视了一下,‘堂堂长明剑仙,连个孩子也哄不好。’


  叶白衣光棍的道,‘你行,你来。’


  [叶白衣]蹲下来,平视着小小的孩子,将人拉过来,抱进怀里,一边轻轻顺着孩子的背脊,“别难过了,奶羹没有了,我们再去做,这一次我不跟你抢了。”


  大哭一通,终于将压在心底的郁气发泄了出来,这个时候温客行已经可以冷静的思考了,心里那股疯狂的念头就再也止不住了。


  他从[叶白衣]怀里抬起头来,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却又变得凶猛起来,他两只小拳头用力拽着[叶白衣]的衣襟,用自认为凶猛的目光盯着他,“你说了要一直陪着我的,你不能走。”


  [叶白衣]保证道,“我不走,一直陪着你。”


  “真的?”


  “真的。”


  温客行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凶狠中又透着脆弱,像一只被主人惹怒后,张牙舞爪的小猫,做出吡牙裂嘴的样子,“如果你食言了,我就变成最凶最恶的鬼,天天跟着你。”


  这是他以为的,最厉害的威胁。【叶白衣】听着好笑,却也心酸,被神医谷娇宠着长大,连狠话也不会放的小崽子,却要在鬼谷里浴血求生。


  “我不骗你。”【叶白衣】慎重地保证,“叶白衣永远也不会骗温客行。”


  温客行满意了,又软下声音,得寸进尺,“说好了,要一直陪着我。”


  “好,一直陪着你。”


  温客行高兴地凑近了一些,两只手改为环住院男人的脖子,将脸埋了进去,眼泪鼻涕一股脑的抹了上去,向来喜洁的[叶白衣]却只是纵容了他小小的恶作剧。


  压抑的情绪得到了宣泄,小小的孩童开始感到疲惫,不一会儿,就靠着[叶白衣]睡了过去。


  [叶白衣]一直轻缓而有节奏地拍抚着他的背后,就这样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一直等他睡着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抱了起来,向床铺走去。


  鬼主殿单调得近乎乏味的空间里,突兀的响起了[叶白衣]的声音,“叶白衣永远陪着温客行,不会离开,也没有分别。”


  这是他的承诺,是叶白衣对温客行的承诺。


  声音被压得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温暖中又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


  那种复杂的感情,令叶白衣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叶白衣]作下的保证里用的是名字,而非‘我’。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评论(52)

热度(266)

  1. 共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