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不相逢

Wb:萍踪掠影

慕白首

  第五章


  一夜过去,晨曦将至。


  温客行才一睁眼,就跟床边的人,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变,身子灵巧得跟灵活的小兽似的,瞬间向后翻去,背脊紧贴着石壁,右手同时探入怀里,去摸那一直被他藏起来的断刃,没想到摸了个空。


  他心里一沉,紧咬着下唇,眼神凶猛地瞪着那白衣人,他想起来了,这个人就他昏过去之前看到的那个人。


  自己这是被他捉住了,他想干什么?


  自从来到鬼谷,见多了血腥厮杀,也见多了那些丑恶之事。温客行现在无论遇到什么人,都不介意用最险恶的用心来揣度对方。


  “你想干什么?”


  [叶白衣]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儿,不由得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吵吵闹闹的,好不有趣!


  那是他那么多年,第一个知道了他的身份还能和他平等相处的人,现在想来,竟很是怀念,于是嘴贱的回了一句,“你一看就细皮嫩肉的,你说我要干什么?”


  他下意识地用曾经的态度来对待温客行,却忘了眼前这个孩子与曾经那个已然长大的男子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他并不能分辨话里的真假。


  温客行脸色又白了几分。


  白衣人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件事。他人小武功也不行,虽然有罗浮梦暗中护着,但也时常挨饿。


  有一次他饿了两日,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只能铤而走险去偷别人的食物。


  他看到一个小鬼在山间偷偷摸摸地煮东西,就趁对方不注意把人打晕了,刚揭开锅盖,不期然地就对上了一张被煮得发烂的脸。


  温客行当时就吐得昏天暗地,可是肚子空得太久,什么也没有,只有酸水。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鬼谷,要么活着,要么成为别人的食物。


  像他们这样的孩子,死后都逃不过那样的命运,昨日那些山谷里的孩子,他们尸体,到了晚间,不知道有多少小鬼偷偷摸摸的进去寻找。


  所以,这个人跟那些小鬼一样吗?


  他抬起又黑又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叶白衣]声音平静得令人发毛,“你这是要吃了我吗?”


  “吃你!你……”[叶白衣]嗤笑一声,下意识地就想再怼一句,然而才起了个头,就这样直愣愣地对上了孩子的眼睛。


  他曾赞过,小蠢货有一双天下最漂亮的眼神,清亮有神,又荡着醉人的春风,长明剑仙就醉倒在了那春风里,从此不愿醒来。


  如今人还没有长大,五官还没有拉开,远没有成后的风华绝代,却也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但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孩子应有的天真,有的只有黑沉沉的望不到头的平静,那样惊世骇俗的事,随口说来,也如家常便饭。


  [叶白衣]突然说不出话来,故人重逢的喜悦还来不及展开,袭上心头的,就变成了连绵不绝的尖锐的痛。


  面前的人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天生的小鬼,反而有一颗至纯至善之心,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现实在逼着他成长,逼着他在这个绝望的鬼谷里,一日一日消去他的天真,磨掉他的善良。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枚琥珀,强迫着自己打磨掉棱角,去适应外面的环境,然而外表被打磨得越光滑,困在里面的昆虫就越痛苦。虽然在二十年后,迎来了化茧成蝶。


  可是这其中的痛苦,又有谁能知晓?


  “我吃你做什么,又不是妖怪。”[叶白衣]微微仰了仰头,眨去眼底的涩意,故作轻松的嗤笑了一声,声音却暗哑得不成样子,一边冲他招手,“过来,我不吃你。”


  温客行不为所动,“又不是只有妖怪才吃人。”


  鬼谷里的人,就算是个孩子也不会轻易地去相信另外一个人的话,温客行紧贴着石壁,离得[叶白衣]远远地,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股肉都绷得紧紧地,牙齿也无意识的磨着,打定了主意,无论这个人想做什么,就算要死,他也在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这样想着,温客行一双鹿眼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叶白衣]的脖子上,他记得爹爹妈妈说过,人体的那个部位最脆弱了,如果能一口咬下……


  裸露在外的脖子被小崽子盯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叶白衣]无奈又心酸,现在的小崽子脆弱得很,他又不能直接动手,怕把人弄伤了,非常后悔,刚才怎么嘴贱地跟他呛声呢儿!果然自己做的孽,只能自己受着。


  只能放柔了声线,像个哄人的老妈子似的,“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刚才只是吓吓你罢了。”哄了几句,见没有成效,只好不情不愿地搬出那作了孽、就自己丢下烂摊子跑去投胎的小畜生,“我是叶白衣,容炫的师父,你应该听那小子提起过。”


  听到熟悉的名字,温客行紧绷的小脸,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姑父的师父?”


  这个时候的温客行心智不够成熟,还不太明白,他们一家的遭遇都是容炫这个罪魁祸首造成的,只知道他是师姑的丈夫,是身边亲近的人。


  眼神微微动了动,可还是不信,“姑父的师父,应该很老才对。”


  就像父亲的师父甄谷主一样,想起往日慈爱的老人,将他们一家逐出神医谷,温客行才升起的一点期盼又黯淡了下去。


  “老!”时常自称老人家的某人,觉得自己好像被插了一刀,十分头痛的不知道要如何与他解释。


  “剑仙。”罗浮梦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叶白衣]松了口气,“进来。”


  罗浮梦一进来,就看到床上的孩子醒了,连忙急步走到近前,“阿行醒了,伤口痛不痛?”


  “阿行不痛。”温客行从脸上扯出一个笑,努力让自己忽略身上的痛。就像鬼主说的那样,只有享受疼痛,他才比别人多一些活命的机会。


  这一点他一直做得很好,比所有人都好。是不是这样,他就可以好好地长大?


  “好孩子。”罗浮梦又怎会不知,心痛地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温客行迟疑了一会儿,盯着站在一旁的[叶白衣]没动。


  这小子是在防着他呢!


  [叶白衣]心头泛酸,心知自己这个时候对他而言还是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陌生人,远远比不过罗浮梦在他心里的地位。尽管心里老大不乐意,也只能忍着,轻哼一声,微侧过身去。


  没有再被陌生人盯着,温客行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最后还是慢慢地挪了过来,仰起头叫了一声,“罗姨。”


  罗浮梦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轻叹一声,“没事就好。”想刚才在门无意间听到的对话,怕温客行不知轻重的触怒了叶白衣,便主动跟他解释,“那位,的确是容炫的师父,长明剑仙,他是来救阿行的。”


  “真的?”温客行有些期待,又害怕失望。


  “真的。”


  罗浮梦都这么说了,他心里其实是信了几分的,余下的,不过是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好的事降临到他身上罢了。


  “行了,行了,你一个小崽子,我骗你做什么?”[叶白衣]忍不住插嘴,过河拆桥的把罗浮梦赶走,“现在鬼谷里,鬼主和其余九大恶鬼已经伏诛,鬼谷里的事,就暂时交给你去处理。”


  罗浮梦今日前来,除了放心不下温客行以外,还有就是鬼谷里的事,没想到不等她提起,[叶白衣]就发话了。


  看他暂时没有想要处理鬼谷的意思,罗浮梦放下心来,又叮嘱了温客行几句,这才告退离开。


  等罗浮梦离开,[叶白衣]才又坐到床沿,趁着小崽子不注意,猛不丁地,就将人抱进了怀里。


  温客行一直盯着[叶白衣],结果还是被人偷袭成功,吓了一大跳,刚伸出双手,做出防御的姿势,就被人抱了个满怀,昨日闻到的幽幽雪香猛然窜进鼻腔中,干净又清冽,好久没有人这么抱过他了。


  那个怀抱是陌生的,但是却极度的温暖又安全。


  温客行眼神迷茫,身上的尖刺刚刚冒出个头,就被这个怀抱抚平了下来,忍不住想悄悄往怀里挤去,动作刚做了一半,整个人就僵住了。


  正略感不自在,就被人按住后颈,整个按进了怀里,密密实实的抱住,抱得很紧,温客行眨了眨眼睛,就听到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对不起!”


  他诧异地眨着眼,不明白这位在父亲嘴里像神仙一样的剑仙为什么要跟他说对不起。


  “以后,由我来照顾你。”


  [叶白衣]说要照顾他,那可是半点不掺水分的。


  自那日之后,凡是关于温客行的一切,都必经他手。


  为此温客行不自在了很久,毕竟在他看来,这世上除了爹爹妈妈以外,再没有人会这样对待他了。


  现在突然有一个人,强势地出现在他面前,闯进他的生活,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做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


  等梦醒了,等待他的又是人吃人的鬼谷、发馊的食物、冰冷的小木床、勉强遮羞的破衣烂衫?


  怕这场美梦醒得太快,温客行面对【叶白衣】的时候,十分顺从。


  【叶白衣】看在眼里,知道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打消他心里的不安和恐惧,只能故作不知,加倍地对他好。


  刚开始的时候,罗浮梦还派了两个姑娘过来,打算照顾两人的饮食起居,没想到才过去,就被打发了回来,脸色也古怪得很,又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罗浮梦心中存疑,第二天亲自跑去鬼王殿,生怕[叶白衣]一个大男人,照顾不好自己和一个孩子。


  没想到一天下来,她完全插不上手,所有与温客行有关的事,[叶白衣]凡事事事亲历亲为不说,还做得极为顺手。


  穿衣吃饭、梳洗挽发、煎药看伤,再到夜间陪睡……


  大户人家的老妈子,只怕都没这般上心,那样子差点没把人当瓷娃娃供起来。


  弄得罗浮梦半天回不过神来,有心劝说两句,养孩子倒也不必如此娇气,但话都到嘴边了,还是吞了回去。心道,算了,阿行受了这么多的苦,有人愿意宠着也挺好。


  于是同样一脸古怪地带着姑娘们走了。


  走出鬼王殿,罗浮梦回头看凑在一起的两人,抬头看着远处一线天空,突然就笑了起来,果然好人是有好报的。


  有长明剑仙照顾他们的孩子,圣手夫妇若是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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